致敬老兵

一、认识三哥

三哥是我在2016年新兵集训时认识的一名老兵,谈起我们认识的过程还有那么一段难忘的回忆。那一天我们行军拉练回来,非常的累,因为当时工作的特殊性,我的宿舍被安排在连部,经常会有集训队的同志跑到连部来向分队长他们请示和汇报,所以门没有关。突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我是头向着门口睡的,听到有动静就把头抬起来瞥了一眼,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同志我也就没有招呼,回过头继续休息。


2016年6月1日,彭德钧总参谋长到集训队看望驻地官兵,三哥也有参加

在我们结束训练前的那个晚上恰巧周未,中队部特别搞了一个庆祝晚会,队部请了在附近学习训练的同志,恰巧的是那个到连部的同志也来了,因为是集训结束,上级领导在啤酒这个问题上适当地开了绿灯,但酒这种东西一但喝开了就停不下来,我们越喝越来劲、越聊越高兴,三哥突然对我说:“我认识你,你就是前几天睡在这个床的那名同志,那天你瞥了我一眼是对我有意见吗?”,我一时间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

第二天我才知道三哥是来参加这次司令部举办的参谋业务学习,他是这次学习班的队长。后来,我们二人只要聚在一起,小酒一喝高了就会把这事回忆和议论一番,三哥永远就是那句话——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回答也永远不变——可能是视角问题吧。


参谋队教室一角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和三哥因为那次推门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他年长我9岁,但年纪并没有影响我们的沟通,反而我觉得我们的共同话题特别多,他待我就像是文虎大哥(年长我16岁)一样,只要一聚在一起聊个半宿都不过瘾,谈工作、聊时事、话家常等等,我们的话题只会越聊越多。他的真诚、耿直、不争,深深地影响了我,在第一次喝酒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他身上的伤疤,内心对这名老兵不禁肃然起敬。

二、东山头均有各自的回忆

三哥是一名同盟军老兵,8.8事件前在果敢县地方政府任职,当时20多岁的他就是一名基层干部。8.8事件后,他没有随大部队转移,选择在家务农,经过两三年努力和拼搏,他在核桃和茶叶等农产品上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结了婚,婚后与嫂子一起经营一个百货商店,家里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奔小康,但也算是半个小资农户。

8.8事件后,组织在果敢的地下工作人员找到了三哥,动员他回归组织,三哥结合自已的家庭情况,没有答应这些同志,但他对这几个同志说,只要组织的部队什么打回果敢来,他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当时给三哥做工作的同志认为这是三哥拒绝归队的一番说辞,也没有放在心上。2015年,在2.9光复战斗打响的前夕,三哥参与组织的地下工作人员做了一些前期准备工作,他数次遭到汉奸武装人员的围堵和追杀,庆幸的是三哥一次次化险为夷,成功摆脱敌对势力的迫害。

2.9光复战斗打响后,三哥找到组织正式归队,他被编入311旅22营,当时22营驻守东山头大岗塘、山头寨等地的制高点,当时三哥的职务是一名士兵。曾经和三哥同届的同志有的当上了班长、排长,有的甚至当上了连长、副营长,而他一心向着组织、满腔热血地回到组织的怀抱,却落了个大头兵。

据三哥讲述,在大岗塘的时候,他的班长是一个小他十多岁的青涩少年,但因为是自己的班长,他服从这位少年的安排和指挥。有一次我俩喝高了,我调侃三哥,你一个老兵,突然间叫个小孩指挥你,你习惯吗?三哥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我不是听他指挥,我是服从组织的安排。三哥的语气很平和,本来是想借酒后调侃一下三哥,但他的这么一句话却令我无言以对,内心恨不得把刚刚说出去的那句话收回来!

东山头一役,311旅全体官兵几乎以血肉之躯与缅军飞机大炮火拼(211旅一部曾支援过311旅),三哥所在的22营战斗减员非常严重,全营过半连干部受伤(现29营邓副营长、政治部组织处桑副处长均是在大岗塘和山头寨受伤,当时他们都是22营的连干部)。

班里的战友伤的伤、牺牲的牺牲,坚守整个的山头也只有三两个轻伤不下火线的同志在与敌人对射。有一次,三哥守的那个前沿阵地几乎被十余个缅军包围,据三哥讲述,在生与死的那一刻,他仍然没有后悔参军,因为他兑现了自己曾经所承诺和答应过的,但他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4岁的大儿子和还没满80天的小女儿,这是他一生的最大牵挂。后增援部队来到,双方反复争夺阵地,三哥才得以突围。有一次三哥这么说道:“当兵人圆了自己的梦、兑现了承诺过的、但却亏欠了自己的亲人”。

东山头战役期间,22营官兵缴获的部分缅军武器装备(衣物为武功队缴获,武功队后与311旅直属连合并,建制番号29营)


22营在大岗塘缴获的缅军武器

大岗塘战斗激烈期间,我也在东山头,当时我在旅部编写战场简报,我每天都会跑到医疗室四五次,那里集中了全旅的大部分伤员,七八名战地医务人员从早到晚都不停地忙碌,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是从前线回来的车辆,小小的医疗室坐满了、躺满了伤员,包裹烈士用的毛毯也刚买来就用完了。

我见到的第一个烈士是“小郭”同志的堂兄,这名烈士的名字叫“郭桥开”,当时小郭到猴子洞寨子1营驻地(时任1营的营长是现在同盟军政治部副主任李品荣)收集战地资料,因为工作地点不同,他没能见上堂兄最后一面,小郭经常说,没能见上堂兄最后一面是人生的一件憾事。

  我对烈士“郭桥开同志”印象很深原因之一是因为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同盟军烈士,当时我的心有说不出的痛,我一直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一直在“命令”自己不能流眼泪,因为如果哪一天我躺在这冰冷的车斗里,我也希望我的战友不要流泪,不要哭泣,让我安然地离去,我希望他们抬起我倒下时握着的钢枪扑向敌人。

一名不知哪里跑来的小同志,一会儿用手去抚摸“郭桥开”的额头,一会去拉正在忙碌的医生,他说:“医生,求求你救救他,他的额头还有一点点温度,他还没有死,你们快给他转院,求求你们快点救救他!”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桥开同志”他离我们远去了,正在忙碌的医务人员,扶着这名小同志的双肩对他轻声说道:“他走了,真的走了,你就让他安静地离开吧!”。后来我才知道这名同志是和“桥开”在一个排的。

东山头一战,同盟军虽然取得了骄人战绩,击毙击伤缅军上千人,包括击毙缅军33师上校副师长,但311旅也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桥开同志”离去的画面,只是同盟军众多不为人知的残酷现实的一个缩影,很巧的是两年后的2017年3月6日,在果敢老街战场上我也用同样的手势去探我弟弟额头,上天无情,他带走了弟弟所有的体温,留给我的却无尽的牵挂与思念……

三、三哥重伤与他的四次手术

2015年4月,同盟军战略调整,311旅战略转移,秘密进入果敢中北部地区,后经过再次调整和整编进入红岩地区,但三哥所在的22营并没有北上红岩,而是到果敢中北部老豹寨换211旅某营进行休整。接防老豹寨后,22营防线遭到缅军重炮群袭击和飞机的狂轰滥炸,5月4日,三哥在一次战斗中被敌重炮片击中,右手骨头被切断,由于失血过多,三哥当场昏迷。当时送三哥出来的是文虎大哥,因为这次机缘关系,使得二人一碰面也会有很多话题。

因为这次受伤,让三哥的伤患处反复手术,较大的手术就进行了四次,反复的切割与缝合让这位坚强的兄长遭受了长期的病痛折磨,每每看到他的伤口我都在反复告诉身边的同志,组织一定要把伤残军人的后续工作做好,他们为了民族革命付出太多太多了——青春、爱情、家庭、毕生……

2015年5月30日,经过20多天的治疗后,三哥的身体基本稳定,经反复研究决院方决定给他做手术。


图为医生在三哥的骨头定上钢板,中间的小白点是还没有取出来的碎炮片

2015年6月25日复查时发现固定在骨头上的螺丝断开,三哥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因为螺丝钉断开面临的就是再次手术。经反复研究决定,院方决定在2015年7月1日给三哥二次手术。


 

固定在骨头上的镙丝钉断开


第二次手术后X光照片

2016年9月份,因伤患处疼痛难忍,三哥结束在司令部举办的第二期参谋学习,申请到医院复查,复查结果是固定在骨头上沿的镙丝钉全部断开。  
第二次复查结果:固定钢板上沿的镙丝钉全部断开

2016年11月20日,院方决定给三哥第三次手术,这一天正值缅北联军(同盟军、克钦独立军、德昂军、若开军)打响“勐古11.20战役”,三哥是511旅政工科的一名干事,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他非常牵挂奋战在勐古一线的同志。




在第三次手术后,三哥右手臂的表皮组织已变了样。据三哥讲述,这次手术没有解决骨头上的根本问题,手术重点是进行“引流”,把在“康复”过程中内部产生的脏物排掉。

  2018年4月中旬,经过一年多的修养,三哥进行了第四次手术。


三哥第四次手术后

这里穿插了较多的有关三哥手术前后的图片,除了想让大家了解三哥在康复之路上积极乐观的精神外,还是希望有更多的骨科医生能看到这些图片,给予手术和治疗方面的建议,因为三年来,反反复复手术快要把这名坚强的老兵拖垮了。

第四次手术前,我给三哥发了好几次微信,他都没有回我,前几日他与我微信视频,说是进行第四次手术,手机托人保管。三哥仍然是那么的乐观,那么坚强,病痛没有让他退缩,当我看到他的面孔时,内心再次生起了深深的敬意。他笑着对我说:“兄弟,医生说我的手术很成功,骨头又取了两寸多,修养一段时间手就可以动了。”三哥说到这里特地耸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的手并无大恙。

在挂断视频前,三哥对我说“手不废就是最好的结果,大不了康复后手短一点(四次手术,截去的骨头不低于5公分),反正我以后我穿长袖的衣裳就可以了,别人就看不到我的手短了呀”。我没有来得及回答三哥的话,随之而来的电话那头的“嘟”的挂断声。其实我想对三哥说,没有人会取笑你的,起码我和你的家人不会,同盟军5000将士不会,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会。

四、三哥的牵挂与希望

2.9光复战斗打响后,三哥回归到部队中当了个大头兵,他不图名利,为的是曾经那份令战友不屑的承诺,我相信三哥归队的决定绝非一时起兴。三年来,他反复与病痛作斗争,其坚强、乐观、不争的人格证明他是一名合格的同盟军战士。自认识以来,三哥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角——选择归队是他人生正确的选择。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说,他的兄长支持他回到部队中,妻子也一直无怨无恨地拉扯着两个孩子扛起整个家庭,组织也在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治疗……他说,真的值了!

三哥告诉我前几天他在医院骂了一个受伤的同志,这个同志因长时期在医院接受治疗产生的枯燥的情绪,就拿医院里的伙食开刷,抱怨医院里的伙食太差,三哥对他说:“我们是伤兵,身体上确实有些不便,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一顿饭10元钱,而浴血奋战在一线的同志一顿饭才3块多,我们的伙食是他们的三倍,应该知足了。”这名同志听了三哥的话沉默了。

话说回来,三哥虽然圆了当兵梦,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但不可否认他的内心还是有很多牵挂和亏欠。每每提及小女儿,三哥的眼角会有些许湿润。三哥讲道,他在小女儿才有几十天自己就归了队,三年多来,没见过几次面,有一次见面都不认他,三哥说那一次他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

数千同盟军中与三哥相处境遇的同志还有很多很多,哪个做父母的都想给自己的孩子买别人孩子所拥有的,给孩子上最好的学校……但对于当兵人来说,不用“买玩具”给孩子就能牵着她的小手到公园溜达都成了一种奢求。但愿和平鸽早日飞抵果敢,圆了三哥、圆了众多父亲的“牵手梦”!

五、后记


战斗英雄金德鑫,在东山头大洞防御战中失去了他最宝贵的双腿

战争是政治斗争、阶级斗争最暴力的一种形式,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伤痛和死亡,我们希望和平,我们讨厌战争,但战争成了我们最无奈的选择。一个人要在民族危亡的时候选择站出来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何况是在这个物欲横飞“族群意识”“民族向心力”沉沦的时代。

自2.9光复战斗打响后,英勇的同盟军官兵以威武不屈的精神与数倍、数十倍的缅军作斗争,三年多来,数百名勇士血洒果敢大地。逝者早已安息,诸如三哥、金德鑫等许多重伤和致残的官兵现在仍在同病痛作斗争。他们有的双目失眠、有的双腿截肢、有的成为植物人。他们抛家舍业、他们丢妻弃子,他们不争名利、他们从不抱怨,他们一直在与病魔与死神作斗争,他们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民族的革命斗争!他们在用自己的行动来鼓励数千勇士不断前行!他们把青春、把家庭、把毕生都献给了这场革命,他们是民族崛起路上最可爱、最伟大的人!他们是我们前行的照明灯,是民族争取自由、平等屹立不倒的丰碑!

谨以此文向三哥、向在与病魔、与死神作斗争的伤残同志致以深深的敬意!老兵不死、革命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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