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没有如果》
果敢民族的族群意识与身份认同
作者：王子瑜
第三章 果敢民族的价值与资源
第七节 果敢民族需要防止陷入价值危机
（原标题：果敢民族的核心价值探讨）
过去提到果敢和果敢人，人们在口头上和文字上的描述大多为负面词汇，最常见的诸如：“鸦片”、“毒品”、“毒枭”、“军阀”、“赌场”、“赌徒”、“粗鲁”、“蛮横”、“枪支泛滥”、“喜欢内斗”等等。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果敢人愿意被贴上这样的形象标签存活于世。
当然，在正面的描述上果敢人也有几点值得夸耀之处，诸如:“果敢是缅甸首倡和平的民族武装组织；果敢在2002年底成功禁绝了种植时间长达上百年的罂粟。”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因为“同盟军是海外唯一一支非国家的华人武装”而自豪。然而，对世界而言，人们在意的并不是果敢人有多么地骁勇善战抑或拥有多少称霸一方的枭雄，人们在意的是果敢人对世界、对国家、对民族曾有什么贡献？能有什么贡献？会有什么贡献？而果敢人的自身价值也需要由此来体现。可是，果敢人的核心价值到底是什么呢？难道是下列这些东西吗？
一、用枪杆子缔造政权，笼络一群无知的、没有方向、没有主见、没有自由意志的被统治者，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为所欲为吗？（应该不是。）
二、在枪杆子的保护下任意制毒、贩毒、吸毒？建立黄赌毒集团？打造一个无政府主义的毒品王国？疯狂地自产自销、毁灭他人、毁灭后代？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建成“恶人谷”般的十恶具全之地？标榜色情之都？赌徒天堂？毒品王国？？（想必也不是。）
三、放弃汉民族固有的文化传统和习俗，穿缅服、行缅礼、弃中华姓氏？隐藏并遗忘果敢人历来传承的汉文化特性？？（应该也不是。）
四、甘心做大缅族主义者强权统治下的顺民？为了混口饭吃、为了发点小财，为了几座楼房或几亩田地，低下头来、弯下腰去、唯唯诺诺地任由大缅族主义者践踏做人的尊严和蹂躏自己的同胞吗？？（肯定也不是。）
五、独立建国？建立以华人为主体的“果敢独立国”？这一选项听起来虽然很有诱惑力，可是整个辖区内没有几个大学生，就连基础教育尚且不能普及的果敢，当地所谓的“果敢精英”有多少人具备当任国家领导人的素质和能力呢？其政治制度设计的能力能够统治好它的“国家”吗？其军事和经济实力能够保护好他的国家和国民吗？其领导人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有足够影响力吗？而且，会有几个国家愿意承认他的独立并与之建交呢？……太多的不具备，若无自知之明而盲目独立，下场肯定比坤沙当年建立的“掸邦独立共和国”好不到哪里去。
假设果敢领导人的核心价值包含上述前四条中的任何一条，真不敢想象那样的价值追求能有多少认同者和追随者？对自己、对子孙后代以及对世界文明建设又有多少价值和意义？如果排除以上所列举的任何一条，那么，果敢精英们引导其族群的核心价值追求是什么呢？难道是在某种大汉族主义的裹胁下彻底抛弃“果敢民族”法定土著民族身份，实行去果敢化？去缅甸化？率土重归，脱缅入中吗？可是，那些成千上万移民海外的中国人早已向世人证明，中国也并非就是人间天堂。况且，即便果敢人民愿意回归，中国政府也未必愿意回收。所以，回归祖籍国亦非果敢人的最佳选择。
那么，让我们接着再追问：果敢人的核心价值追求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果敢人是否拥有属于自己的族群核心价值追求呢？“在公共生活中，别人可以从我的言行中看到我认同什么、看重什么、要求什么、追求什么理想和价值。”（引自中国学者徐贲语）本文将从果敢人的宗教信仰、文化习俗、思想观念、行为方式、政治诉求和国籍等多个维度探寻果敢民族的核心价值追求。
（一）果敢人的抗争精神反映其“自主”价值追求
果敢人大多信奉多神教，不论是明清小说中的神佛，或是自然界中的山、石、树、兽，抑或是其他民族敬拜的神佛，凡有神力者果敢人皆对其敬畏三分或顶礼膜拜，由此可以窥见，果敢人崇拜一切有力量的事物，由此延展出来的行事风格及其所崇尚的便是“武力”。果敢这块土地上曾经组建过多支武装，诸如：土司杨文炳组建的“果敢抗日自卫队”，杨氏土司父子兄弟组建由杨振声担任总指挥的“果敢武装司令部”；由杨金秀担任安全监督的“果敢联防武装”；由杨振声为首下设5个大队的“果敢自治军”；由缅共组建的“果敢县大队”；由罗星汉建立的“果敢青年委员会”及“果敢自卫队”；由彭家声建立的“果敢人民革命军”、“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等等，难怪有人戏言“果敢民族是一个打出来的民族”足见这个民族性格当中彪悍的一面。综上可见，果敢人具有很强的自主意识和反对霸权的勇气，这种自主精神与抗争精神已经演化成了果敢民族的民族气质和性格，属于一种难能可贵的尚武精神，并且是其民族精神的重要构成部分，在果敢人的精神体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日常的生活中，果敢人大多能够包容武夫和勇士的粗鲁与霸道，但对温和谦让的文人却多有不屑，甚至习惯将文人“谋定而后动”的行为与“胆小怕事”划上等号。所以，果敢人的价值体系里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尚武”。“勇者无敌”以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等观念之所以在果敢被广泛认同，直接与果敢人的尚武精神紧密关联。缅共时期果敢籍武将频出，也是果敢人尚武精神的结果；最近数年来同盟军与缅军的对抗虽然被一些人讥讽为“以卵击石”但却仍然有众多果敢英豪无畏强敌，迎着压迫的炮火挺进，这，就是果敢人尚武精神内在力量之外在表现，同时也是自强自立、追求自主等价值观的综合体现。
（二）果敢人的“民族”概念所反映出的价值取向
原为汉民族的果敢人，不可能仅仅因为国籍的转变而就彻底改变其汉民族的血脉与文化传承，而他们也根本没有必要另起炉灶自立为一个新的民族。但由于种种复杂的历史和政治原因，他们成了缅甸的“法定土著民族”。实际上果敢民族除了“果敢”这个词语之外，其文化和精神与汉民族毫无二致。若不是“果敢民族”这一称谓和“土著”身份具有庇护在缅华裔的作用；可借由“果敢民族”这一民族形式团结同宗、同乡、同业，并为身在异国的汉族同胞谋求一定的政治权利，“果敢民族”这一称谓恐怕早就被自然淘汰了。
果敢民族是政治、文化、地缘和国籍变迁的综合产物，具有流动性和可变性。缅甸掸邦北部果敢地区的汉人并非全都是民族主义者，自称为“果敢民族”完全是该族群在复杂历史环境下的集体选择。由此可见，果敢人的价值体系里“实”重于“名”，当前利益大于长远利益；现实利益高于精神利益。这是果敢人的缺点之一，但这也是务实的果敢人迫于残酷现实之下的无奈选择。果敢族群充满风雨飘摇的生存经历，造就了果敢人坚忍、顽强，不向困难屈服的民族性格。
（三）果敢人难以释怀的“中华弃儿情结”所形成的族群心理
果敢人在与缅甸各民族长期共同生活中，逐渐形成了某些新的有别于传统汉族的生活习惯和族群心理。由于他们在中华祖籍国怀抱之外飘零，遭到了太多排斥并且迟迟找不到精神归属感，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果敢人至今仍然无法摆脱“弃儿情结”，所以，果敢人至今仍是个缺乏笃定归宿感和强烈认同感的族群。
在新加入的国家里，果敢人始终处于被边缘化，无法完全融入缅甸主流社会；在祖籍国那里，尽管他血脉同源、有根可寻、文化传承持续不变；尽管他的根扎在中华文化之中很深，但他离开中华母亲已经太久，情感上已经产生了间隙。
难以释怀的“弃儿情结”表明果敢人的价值体系里“宗族情感”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从果敢人热衷于为自己和子女跟志同道合、门当户对的人义结金兰（果敢人俗称“打亲家”）的活动中，可以充分反映出果敢人有多么重视拓展和构建族群亲密纽带，而果敢人的认同感、安全感似乎依然局限于宗族亲情之间，尤其是重视来自血缘的安全感，也正因如此“家天下”的权力结构不可避免的在果敢反复出现。
（四）果敢人割舍不断的“中华情结”及其价值
世界上许多少数民族无不在缺乏精神滋养的绝境中渐渐消亡，幸运的是，果敢人拥有中华文化这一丰厚精神资源、文明资源，此一丰厚资源让他在缅甸一百多个民族当中可谓占有绝对优势，中华文化是果敢人民建功立业、追求卓越的心灵导航和精神脊梁。果敢民族虽然没有自己的精神巨人，但中华民族历史上不乏超凡入圣的精神楷模，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其中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中华文化早已深深地烙印在果敢人的文化基因里。因此，在奉行实用主义的果敢人心里，永远不会、不愿、也不能与中华文化彻底决裂。
虽然果敢人在生活当中对当代中国人处世与行事作风不认同，也不会在缅甸自称是“中国人”，但对于汉民族的身份认同却始终引以为傲，无论任何场合都不会否认身为汉人的民族属性。
（五）果敢族群的特殊性与其政治价值
果敢人是华裔、是汉民族，关于这一点无人持有异议，但他在缅甸的族群定义又不完全等同于移民他国的华裔。虽然就算没有“果敢民族”这一身份庇护，生活在缅甸的华人华侨也照样能够生存下去，但果敢民族的法定土著民族身份却使得它在缅甸获得不同于移民华人的权利，其他云南籍、福建籍、广东籍的缅甸华人在经济上虽然有所建树，人数总合也比果敢人较多，但在缅甸国家的军政领域毫无地位和影响力。这就是“果敢人”与普遍意义上的“缅甸华人”的最大区别，而这一切皆源于果敢华裔的“法定土著民族”政治身份所致。这是“彬龙协议”赋予果敢人民的历史机遇，是果敢人民参与缅甸联邦立国所换来的土著民族和自然公民的政治权利。这一特殊性，也是“果敢民族”这一称谓的特殊价值所在，需要果敢人清晰认知并善加发挥其作用。
虽然果敢人迄今为止没有诞生过世界知名的政治家（当然并非所有果敢人都热衷政治），但唯有政治智慧、政治制度才能保障每一个在缅甸国家生活的果敢人（包括所有在缅华人华侨）获得真正的平等、自由、民族尊严和自主发展的权利。
（六）构建族群核心价值的重要性
严格说来，果敢人的核心价值追求当然不可能会跳出“和平安宁、繁荣富足”、“自由、民主、平等”这些世人公认的价值范畴。大体上与世界各国人民所追求的核心价值并无不同。通过本文的价值探寻与价值反思，希望能够发现隐藏在某些果敢人无意识里的某些价值追求，尤其是一些“错误的价值观”需要被趁早发现，以防止更多的果敢人陷入更深的价值危机。但愿本文能够提醒果敢精英们有意识地去构建果敢人的“族群核心价值”，以防止果敢人在埋头奋进过程中不小心误入歧途，甚至是走上了邪路；爬错了成功的阶梯，导致勤勉的行动与美好的愿望背道而驰。
回顾果敢历史，毒品、武装、赌博对其造成的负面影响，扭曲了太多果敢人的价值追求。所以，当今的果敢人需要从思想上进行革命，革掉那些在毒品经济和赌博经济下形成的负面思维，防止这个民族成为失去精神家园而沦为无家可归的人。
果敢民族唯有立根于中华文明，重新构建果敢民族所有成员认同的核心价值，不断发扬并吸纳各民族的优秀思想资源，防止后辈青年陷入更深的价值危机，才能在这世界上以一个政治共同体的身份有尊严、有作为地长久生活下去。
（说明：本文所指的果敢人，仅限于生长、生活在果敢本土的果敢人。）
（成稿于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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