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瑜
第一章 纠结的民族身份定位
第二节 果敢人,一个无所适从的群体
“果敢民族”是缅北掸邦高原上的一个华裔族群在这世界上的“法定族群身份”,并依此生活在一个具体的文化群体、政治共同体之中,同时,这个群体有着很紧密的命运共同性。果敢民族的诞生和存在,在世界范围内有一定的独特性,此外,他的身世有着很强的故事性,只是这个故事涂满了太多的悲剧色彩。
果敢人的不幸,源于他在政治地缘上归属一个奉行大缅族主义军人利益集团掌握霸权的国家。于是,相对于“大缅族”,果敢民族这一神州华夏遗民,被迫变成了缅甸的“少数民族”甚至是二等公民。然而,最大的不幸却是这个族群缺少了一种“自觉”,其中包括“历史自觉、政治自觉、文化自觉和身份自觉。”觉知的麻木,让果敢人至今仍无法找到其群体的核心价值认同及深层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于是,他们在每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历史际遇面前,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主宰命运的主动权。
缅甸联邦独立后的第一届政府用“民族”概念将国内8个大的族群分化成135个互不认同、不合作的“独立民族”。类似的族群分化手段,全球皆然。不论是新英殖民者对其殖民地“地域归类”,还是中国建立初期共产党所采取的“阶级归类”,抑或是缅甸自建国以来就一直采用的“民族归类”,均属于“团结某一群体、分化另一群体”的统治手段。
掌了权的政治投机者总是会根据其自身利益,在不同的时期给予人们某种身份归类,以达到削减潜在反抗势力之目的。缅甸华裔之所以没能把身份归类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正是由于他们之中总是有人根据个体的自身利益,去“明智地”选择他们的身份归类。如今缅甸的华裔被分割为三大类,一类是聚集在“果敢民族”的法定民族大旗之下,一类是依附在“勐稳帛玛族”的“缅族”支系之下,还有一类则是以两广和福建为主的几近被同化的城区华人。
历代新移民缅甸的华人只能在上述三类华人群体当中将自己归类,融入其中并从中寻找新的归属感,如此一来,缅甸华裔就永远无法形成一个整体,并因为族群意识分裂而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每一代新生的缅甸华裔才需要反复地去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果敢人的无所适从,表现在“受族群广泛认同的核心价值观”的缺失。因此,为了各自珍视的价值或坚守自己的价值观,他们总是走在不断自我分裂的道路上,做无谓的自我消耗。
纵观果敢历史,似乎没有哪一位当权者有意识地去强化果敢人对自身独特性的认知。于是,果敢人在缺乏正确族群意识的引导下,总是徘徊在“不缅不汉,可缅可汉”的无意识之中随波逐流,并因各届领导人不同程度的失据或失策,而丧失其应有的民族地位和政治权利。
有很多果敢人以为自己可以在“缅汉”之间自由转换身份而从中获利,并满足于做一条狡猾的“变色龙”,不停地随着环境改变而更换自己的保护色。面对危险时,他们可以毫无原则地投向庇护者的怀抱。最终,却不小心将自己变成了伊索寓言故事《鸟兽大战》中那只善于投机的蝙蝠。在此,且简单转述一下这个故事:鸟类打胜仗的时候,蝙蝠说自己是鸟类。兽类得胜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兽类。结果蝙蝠因为同时冒充鸟兽两类动物而遭大众唾弃,成了受孤立受排挤和最不受欢迎的动物。在果敢人身上所呈现的形式就是——“缅甸人视他们为中国人,中国人则把他们当作缅甸人。”根源就是因为没有构建出深刻的民族认同与身份认同,最终沦为一群无所适从的边缘人,无论在中国还是缅甸都找不到归属感。两面讨好的人,最终往往都会遭到两方面的人一起鄙视和排斥。策略得当,则左右逢源,进退失据,则腹背受制。果敢历史一直都重演“夹缝中求生存,左右难讨好”的雷同剧情。
果敢、果敢人等等这些称谓在缅甸国家未独立之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未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然而,因为国籍的转变果敢人不得不为了“争取承认”与缅甸历届政府展开各种形式的权利斗争。“相互承认,是立足于平等基础上的政治”。可是,掌控缅甸国家机器的缅军人利益集团,却一直不愿承认果敢人在缅甸国家理应拥有的一切土著民族权利。
纵观世界各国军队的互相拼杀,大多不是为了彻底消灭对方,而只是为了获得对方的承认。换句话说,斗争的目的,就是为了达到互相承认、平等共处的状态。因此,“承认”就是和解的前提。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的战争,最终都走到了谈判桌前,直到达成某种双方大致满意的协议为止。一旦有一方不承认之前签订过的协议。那么,另一方就会继续开展各种形式的斗争,直到对方承认自己的某些权利为止。而这,不正是近百年来缅甸政府与各民族武装组织之间不厌其烦上演的戏码吗?
反对“蔑视”,就得“争取承认”。于是,一再感受到被排挤和被歧视的果敢人,各自采取了多种策略和方式,去为自己争取缅甸政府和缅甸主流社会的承认,承认其在缅甸的合法公民身份、土著民族主人翁身份。总的来说,果敢人所采取的一切形式的抗争,无非就是“争取承认”而已。可叹,通过四代人的努力,果敢人这一“卑微”的愿望、政治的诉求至今仍然未能完全实现。
“当一个族群长期被歧视,首先要做的不应该是抱怨历史,而是三省自身。”
“一个受压制的群体,只有意识到当他们形成自身的独特性,才能摆脱外界给予不公正的对待。”笔者认为,上面引述程万军“东南亚华人为什么有钱没有地位”一文中的两句话非常值得果敢精英们认真去思考。
在现代政治文明体系中,每一个个体都是以“文化群体身份”生活在某一国家之中。民族主义是政治文明的产物,是根据斗争需要发明出来的概念,被当作一种政治斗争策略和手段;它是经由群众媒介强化自身独特性所制造出来的一种人为的整体身份,是构建族群共同体的载体。因此,果敢人需要有意识地、积极地构建族群文化共同体和政治共同体。唯有完成“文化共同体和政治共同体的强有力构建”,果敢民族才会成为一个真正有力量的集体、有尊严的族群、独一无二的民族。
(成稿于2013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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